酉正,长安初夜。
驿站门环轻响,三长一短——兰一臣惯用的暗号。
梅润笙正俯身添炭,闻声指间一抖,火钳"当"地碰碎炉沿,溅起几点红星。
他起身,袖口扫过草席卷,梅花瓣被风卷落,像小小惊蝶。
门开一线,风雪灌入,兰一臣立于灯下——
青狐大氅,肩头薄雪未融,瞳仁映着屋内火光,温暖得近乎灼人。
"安言,我来了。"
声音不高,却带着雪夜归人的笃定,仿佛一伸手,就能把整个春天递进去。
两张旧案,一盏铜灯,火光摇曳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—— 一个瘦削如枯枝,一个挺拔如新竹,影子交叠,却泾渭分明。
兰一臣解下大氅,随手搭在椅背,动作轻得像怕惊落尘埃;
目光掠过草席卷,微不可见地一顿,随即自然地坐在卷侧—— 那位置,正好替梅润笙挡住风口。
梅润笙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“他还是这样细心,连落座都替人挡风。
我却连"请坐"都忘了说,落魄至此,连礼节都冻僵了。”
兰一臣抬眼,声音像温水化雪: "我府里西院空着,种了你最爱的青枫,如今叶正红。
阿尧现在也会说话了,他会叫爹爹了...
安言,随我回家。"
——回家?
我哪里还有家。梅府早封,五妹草卷尚温,我这副残躯,回去也是拖累。
梅润笙垂眼,指背无意识地摩挲草席卷边缘,那动作,像在抚摸一只再也不会醒来的猫: "一臣,你的好意,我心领了。
我...一身晦气,别污了你的门楣。"
他声音低哑,每个字都像是从冻土下挖出,带着血腥味。
梅润笙抬手,做了个"请"的姿势,指尖却因用力而发青: "驿站虽陋,尚可容身。
我...想独自清净。"
——离我远些吧,别再被我身上的冷气冻伤。
你走在春风里,我烂在雪原中,各安天命,便是最好。
他侧身,让出门口,却不敢看兰一臣眼睛—— 那双眼太亮,一照,就会映出自己不堪的狼狈。
兰一臣不语,只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布包,放在案上,层层展开—— 一枚小小的木马,尾巴缺了一角,却是孩子亲手削的。
他声音轻得像雪落,“你真的不想看看阿尧现在什么样子吗?他可活泼了,连我都管不住他,你是他的父亲,理应照顾和教导他。”
——阿尧。
那个在长安花下学走路的孩子,那个软软喊别人"爹爹"的小人儿。 我若不去,他会不会一直等,等到风把影子也吹散呢……
梅润笙指尖微颤,缓缓抚过木马粗糙的背,指节裂口被木刺勾住,血珠渗出,他却感觉不到疼—— 那一点温热,像是从孩子掌心传来,烫得他眼眶生疼。
——我已是废墟,何必再拉他入废墟? 可...阿尧在等,等一个再也不会回家的家人。 我若不去,他会不会,也变成另一个我?
他握木马的手,缓缓收紧,指背青筋暴起,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浮草。
良久,他抬头,看向兰一臣—— 那双眼,依旧温暖,依旧坚定,像雪原上永不熄灭的篝火。
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 "...给我三日,收拾...五妹的遗物。"
说罢,他低头,额前碎发垂落,掩住泛红的眼角—— 那是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。
兰一臣微笑,不逼不催,只伸手,重重按在他肩上—— 掌心温度透过单衣,像给冻土注入一丝暖流: "三日,我等你。西院青枫,已红如火。"
说罢,他起身,披上大氅,推门而